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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也是一種錯——仙八一家的遭遇有感
董寨以仙八色鶇、壽帶、白冠長尾雉名於鳥界。我渴望一睹三位明星的風姿,但董寨豐富多樣的鳥種更令我心馳神往。六一去董寨觀鳥八十餘種,仍覺意猶未盡,琢磨著利用端午假期再探董寨。
第二次董寨行,仙八一家的遭遇深深地刺傷了我,由心痛和憤怒進而感慨和反思。
行前半個月打電話給董寨白雲山莊老闆兼鳥導小高訂房,並未談及鳥兒,小高主動說白壽帶大量來了。21日傍晚登上去信陽的火車再次打電話落實接站,次日晨到了信陽站,小高並未如約前來。電話打過去,小高劈頭就一句,你不是明天到嗎,我正在山上,仙八已經出窩了。我糊塗了,仙八出窩了與爽約有關係嗎?來不及多想,招了輛的士直奔董寨。一路跟的哥老夏聊天,老夏說最近來董寨的人特別多,都是來看仙八的,你們不太像看鳥的,人家都是全身迷彩服帶著大炮筒還有迷彩帳篷。又說拍鳥的人太多了,每天差不多都有上百人圍著一窩小鳥拍照,老鳥根本找不到間隙回窩餵食,有小鳥因此餓死了。我仿佛聽見遠方的親人正遭受不幸,心隱隱有些痛並淡淡地飄過一絲陰影。
到了白雲山莊,只見掛著京豫魯冀陝鄂渝粵牌的車、大炮筒還有著迷彩的拍鳥人,將小院子塞得水泄不通。小高迎上來說,他們剛從白雲保護站回來,昨晚五點半最後一批拍鳥人才離開,今天早晨五點半上山,一窩五隻小鳥都不見了。小高的話印證了的哥所言並非空穴來風。我問怎麼回事,說仙八提前出窩了,仙八的育雛時間是九天,這窩小鳥才七天就出窩了。我問為什麼,是因為拍鳥人太多影響了仙八的正常育雛嗎?小高說看鳥的人是有點多,靈山那窩早幾天就不見了,這邊還好,不讓一窩蜂擁上去,兩小時一批輪流上山去拍,給老鳥留出餵食時間,但仙八還是提前出窩了。還有好多人正在趕來的路上,聽說仙八不見了又回去了。我說,不能控制人流量嗎?答人家花了那麼多錢從那麼大老遠來,不讓看怎麼行呢。聽罷此言,一股血流直往上竄,我突然提高了嗓門:觀鳥難道不需要鳥德嗎?為了看鳥,為了拍出數毛的照片,就可以影響鳥兒的正常生活嗎?我不明白,觀鳥拍鳥,難道可以不愛鳥嗎?如果是這樣,不管多麼珍稀多麼漂亮,我都寧願不看。小高懶得搭理我,略顯尷尬地走開了。我也覺得自己這番話在小高看來有些酸葡萄發酵,便不再繼續追問,轉身去廚房找早餐,兩位女眷見了我便說,來看仙八的吧,聽說有兩窩呢,我們這邊還好,排好隊去看,靈山那邊人更多,成天圍著拍,連窩旁邊的樹啊草的都被砍了,那一窩小鳥早就不見了,我們這邊的今天早上才走。我問去了哪裡,答不知道,可能是老鳥帶著走了。
還沒開始觀鳥,心裡就已經烏雲密佈,仙八的命運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我。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你們到底去了哪裡?沒有了遮風蔽雨的家,你們該怎樣去面對野外生存?失去了雙親的呵護,你們能夠歷經艱險長大成鳥嗎?我更想弄個水落石出,鳥兒為什麼提前出窩?是鳥兒常態生活中的例外,還是人類帶給它的無妄之災?我不希望帶著疑惑離開董寨。
23日下午專程去董寨資深鳥導老高家討教,不巧老高剛出門。我們向高太求證靈山那窩小鳥是否因為圍觀的人太多老鳥不敢回家餵食而餓死了,高太說,拍鳥的人是很多,但不是餓死的,一只是在大白天被松鴉叼走的,拍鳥的人都看到了,另外幾隻可能是在晚上被野貓(即流浪貓)偷走了。我們又問白雲站那窩提前出窩是否因為拍的人太多,高太不置可否。我們說一大群人成天圍著人家的窩也是一種傷害,就算不為鳥兒考慮,為了將來的人能看到這種鳥兒,作為鳥導,也應該對鳥兒進行保護。高太說來的人太多,什麼人都有,我們管也管不住。我們說,鳥人不自律,你們可以採取強制措施嘛,比如,拉警戒線,人必須在鳥兒的安全距離之外,限制人流量,控制觀鳥時間等等,保證鳥兒能夠完成正常育雛。高太說,我們已經這麼做了,在窩邊拉了線,每批上去十個人,拍兩個小時再換下一批人。高太還拿出一封“致鳥友的一封信”,並說來的人都會給一張,他們不聽我們也沒辦法。又談到壽帶,高太說以前這裡很多,今年來得少,只找到幾窩,前些天北京來的人還拍到了白壽帶,他們走了之後鳥兒也不見了。難怪剛到的那天早晨去白雲山莊旁邊的小樹林找壽帶蹤影全無,據說以前壽帶的巢就築在這片林子裡,莫非它們也遭遇了仙八同樣的悲劇,惹不起躲得起,趁著尚未被趕盡殺絕,趕緊逃循他鄉尋找安身立命之所。我突然明白了,在電話裡主動說起壽帶大量來了的小高,為何見到我們之後閉口不談壽帶,就算我們問起也環顧左右而言他。
24日去白雲站觀鳥順便找人聊天,我們主動找到搭訕的大概是保護站的一名工作人員,他對此地的鳥資源如數家珍。聊到仙八失蹤的事,他沉默了好一陣子,表情看似平靜,但隨後的談話,語氣開始變得有些激動。他說,外面的人來這裡觀鳥已經十多年了,從未對鳥兒造成什麼影響,這兩年拍鳥的人來了,情況就變了。拍鳥人一來圍著鳥窩就不走,還要離得很近,直接干擾了鳥兒的生活。就說失蹤的這窩仙八吧,鳥兒剛剛開始築巢就有人來拍,等到幼鳥孵出來,每天幾十上百人圍著拍,鳥兒不給拍死才怪呢。鳥兒只要感覺受到驚擾,會放棄築巢,也會放棄孵蛋,就算孵出來了,也有可能棄巢,幼鳥就會餓死。我們說你們保護站的應該站出來制止嘛。他說,剛孵出來就有警車開道帶著幾輛車來,有的拍鳥人實在過分說他幾句他就大聲嚷道要不要給你領導打電話呀,這些都不算嚴重,最大的破壞是很多人來圍拍,我們一再勸告要給鳥兒留出餵食時間,不要影響它們的正常育雛,鳥導才分批帶人上山。那些拍鳥人自己圍著拍還不夠,還不停地打電話,快來呀,很近啊,就幾米遠。失蹤的這窩小鳥才七天,正常的育雛時間是十四天,提前一兩天出窩還說得過去,提前這麼多天不太可能,一窩幼雛到底去了哪兒還是個謎。我們說會不會是被松鴉叼走了,他說他不敢確定,但松鴉確實能叼走幼鳥,今年有學生從北京來研究紅頭長尾山雀,發現了兩百多個窩,最後有幾十窩並沒有完成正常育雛,調查原因,原來他們每天去察查鳥巢時,根本沒想到被松鴉和紅嘴藍鵲跟蹤了,鳥兒很聰明,是人幫他們找到了紅頭長尾山雀的窩。仙八的地窩比較隱蔽,但拍的人多了也會暴露,聽說靈山那窩小鳥就有一只是在很多人圍著拍的時候被松鴉叼走的。是啊,不管是誰殺了小鳥,人都是脫不了干係的,沒有人的介入,這窩小鳥本可以在親鳥的庇護下出落成美麗的精靈。我們又聊到別的鳥兒,一旦受到拍鳥人的特別眷顧,就難逃悲慘的命運。保護站前面溪溝裡有對紫嘯鶇,多年來都在老地方築巢生兒育女,六一去董寨我們還見著了,因為老是被拍鳥人近距離逼近,有的人甚至追到了溪溝裡,不久前這對鳥兒也走了。23日租車去靈山看白冠長尾雉,返程順便找找藍喉蜂虎,司機小高建議我們去湖北紅安,說那裡的蜂虎多得很,而且可以近到五米拍。保護站的小夥子說藍喉蜂虎到紅安已經十多年了,這兩年拍的人多了,據說今年的數量減少了四分之一,而且已經有不少鳥兒棄巢了。王大壪的壽帶估計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今年來得很少,到現在連影子也見不著了。
拍鳥的殺傷力真的那麼可怕嗎?答案我不知道,我只想說說拍鳥之後留下的現場。聽說白雲站附近發現了兩處東方角鴞,不用嚮導,循著滿地狼籍,我們輕易就找到了地方。長竹林那一處位於密林深處,林間墨綠的淺草已被踏平,中間零星散落著紙屑礦泉水瓶,據說因為樹太高拍不出數毛的照片,鳥窩被人用竿子捅下,一窩小鳥被放在一棵矮樹上任人圍拍,幾根枝椏因遮擋視線也被折斷。我們到達的時候,一窩小鳥早已扇著稚嫩的翅膀逃之夭夭。毛竹園那一處正好在路邊,我們去時一隻成鳥挺拔地矗立在坡上樹林裡的一棵樹上。路邊及膝高的野草已被輾出條條車轍,陡坡有好幾處灌木被連根拔起露出了裸露的黃土,好幾棵高樹的枝椏被折斷枯萎地垂掛在樹上。其實,路離那棵樹十米遠,樹也不過三米高,大炮筒完全可以拍出數毛的照片,還是有人爬到樹下貼著鳥兒的眼皮子拍。聽說第二天這只鳥也不知所蹤了。
我一直以為,觀鳥拍鳥,都是因為愛鳥。仙八一家的遭遇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信念,重新審視拍鳥這個群體,檢討人類是否擔當起“愛”這個字眼。
這次董寨行,我開始有點理解了觀鳥人和拍鳥人為何會有裂隙,同時也見識了兩種不同的拍鳥人群,我將之歸類為生態拍和死亡拍。生態拍知鳥愛鳥卻不干擾鳥兒的生活,僅僅在自然狀態下追蹤鳥兒,以鏡頭記錄下鳥世界的精彩瞬間,彰顯另一種靈動的生命之美。死亡拍並不在意鳥兒本身,鳥兒不過是鏡頭下珍稀美麗的化身,為了一張能數出眼睫毛夠拉風的照片,他們眼裡除了距離還是距離,完全不顧鳥兒的死活,愛它就拍死它。“愛”變成了美麗的鳥兒難以承愛之重。
海倫因為美麗而招致特洛伊毀滅,仙八因為美麗,被死亡拍以愛的名義謀殺,美也成為了一種錯。
死亡拍四處獵奇,所經之處猶如蝗蟲掠過麥田。或許死亡拍以為自己是真心愛鳥的,但我見到或聽到的死亡拍,他們並不享受在野外發現鳥兒的樂趣,也不關心鳥兒在自然狀態下的生活,他們將自己武裝到牙齒,在鳥導或特定的資訊指引下,不辭辛勞,爬山涉水,直奔某個鳥點,極耐心地貓下來拍到某種或珍稀或美麗的鳥兒,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再重新開始另一段旅程。在董寨,我看見死亡拍很有陣仗地排出價值不菲的全套行頭,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著周遭的一切,包括山川田野花草鳥獸,還有人。我不揣以小人之心姑妄猜之,愛,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託辭,死亡拍逃離逼仄的城市來到田園牧歌的鄉間,動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不排除阿Q受了假洋鬼子的氣得找個小尼姑的頭摸摸以顯得自己人五人六,也可能是為了佔有一張珍奇的照片來炫耀以證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我忽然覺得,鄉間這個世界太小,死亡拍應該租一艘,哦不,是買一艘神十三,飛到潘朵拉星球,那才夠抽風。
死亡拍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人都能消費得起的,權貴與金錢合謀,對鳥兒的傷害也遠非常人能及,可怕的是,這個群體正日趨壯大,長此以往,終有一天,滅絕動物的墓地裡又將響起挽歌。
一群法利賽人欲圍毆一位行淫的婦人,耶穌說你們中誰沒有做過錯事的就請拿石頭砸她。我無意也沒資格指責他人,只想與觀鳥拍鳥的人共勉。人作為萬物之靈長,對自然應該葆有一顆敬畏之心。人並非生而比鳥高貴,每種生命都是平等的,所有的生命都值得尊重,誰也沒有權利干擾甚至剝奪另一種生命。簡對羅徹斯特說,當我們走進墳墓,站在上帝面前,我們的靈魂是平等的。對鳥亦然。人生而為人,是因為他有一顆惻隱之心。人的心都是肉長的,每個人都有兒女,當一個小生命可能因為自己的行為而不再歌唱,在步步逼近按下快門的瞬間,請放慢飛奔的腳步暫停抬起的手指,摸摸自己的良心!